知更

本质🐟粉

喻文州/王杰希/欲星移/无情葬月/风逍遥

不后悔喜欢过江澄

不是md书粉/恐毛

【羡澄】好梦如旧

非常迟的七夕贺文…非常抱歉迟到了,其实写完很久,但没什么剧情写得苦手,躺在草稿里一直觉得心有缺憾,别扭着没发()

但今天(现在应该是昨天了)的双杰真的很真,最真的还是我们澄,他的眼神是真,心意是真,信任是真,想来想去还是发出来吧,顺便庆祝我们澄人气进入top3!!

我的好少年,即便是十三年前梦一场,也要赠他好梦如旧。






(一)

十三岁那年他们第一次偷酒喝。晚膳已用过一阵,两人趁人不备就一溜烟地跑到河岸边去。饶是胆大包天如魏婴,彼时也不敢直接拿酒坛来拼。也不知他从何处摸出一个杯子,迎着河风自己率先饮下大半,辣得还没完全睁开眼,就忙不迭地把剩下半盏推到江澄跟前,挑衅似地冲人扬了扬下巴,“敢不敢?”


“这有什么好不敢的!”对方一把劈掌夺过了酒杯。



辛辣的酒液滑入喉腔的时候,江澄开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与此同时又有一股微妙的罪恶感在心底骤然翻腾上涌,茫然无措袭来的片刻,他下意识偏头寻找身侧的人。而那人也刚好望了过来。



没有谁是天生海量,即便日后号称千杯不醉的魏婴也不例外。一双微挑的桃花眼须臾过后已不复清明,如同坞中晨起泛开薄雾的湖,不见任何漩涡,偏足以让人一眼溺入——江澄是有些醉了。



他怔怔地注视着魏婴,小鹿似的眼睛清亮又茫然,后者的神情却是莫测,只见那人微不可查地耸起了肩膀,又飞快瑟缩了下,抿出点转瞬即逝的笑意。



原本扣在冷硬台阶边缘的指尖,倏地蜷入江澄发烫的掌心,少年细密的睫毛安静地扇动,直到唇边残留的酒渍被魏婴用拇指指腹轻轻揩下,短暂轻柔的摩擦却嘭地一秒引爆所有不问缘由的燥热,江澄仿佛触电般地后撤了一段距离。



魏婴不以为意地舔干了指尖残醪,单手撑上石板,又凑近了些。一团影子难以推拒地覆了上来,他垂首,小动物般地寻嗅江澄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白腻的肌肤上,压低的声线在酒液灼烧下是不寻常的喑哑,亦裹了一丝绵久的芬芳:



“身上什么这么香…”



“师弟…江澄你别推我,我好晕啊。”


酒杯碎裂的清脆声响过后是愈发粗重的喘息,手脚并用的抗拒绵软无力,没能让那张讨嫌的俊脸挪开一寸。二人自然而然地抱作一团,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沁凉的河风拂起水面上粼粼的波纹,细光游动汇向河底的暗涌,轻而易举地撞破了老河为云梦人没在寂静深处的心事,却怎么也驱不散此刻堆蹙在江澄周身的温存热度。



他脑袋昏沉,借着勉力维持的最后一丝清明,看见魏婴在远处星星点点的渔火掩映下望着自己,眼角眉梢尽是笑意,沉了难言的情愫,有些骄傲恣意,还有些缱绻温柔。


江澄心头不由窜过几分莫名的赧怒,却见那人冲他眨眼笑了起来,像在嘲笑自己酒量浅一般。他嘟嘟囔囔地正要回击,一晃眼的功夫,却还哪有那人的影子?



江澄急急扭头往四下去寻,只见魏婴不知如何站到了他的后方,身量明显长开了,原本一身与他别无二致的紫色校服赫然换作一袭玄衣,腰间一根醒目的乌笛垂下血红的流苏。对方沉默地看着他,眼底似流转着浓稠至化不开的苦鸩。江澄忽地一阵心慌,手忙脚乱地起身欲靠近,却始终跨不过并不算远的这段距离。



他看见魏婴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些的笑,恍惚间又听那人遥遥开口。声音没入影影绰绰的灯火,随纷乱嘈杂的风不容拒绝地钻入他的耳廓。




“江澄,你该回去了。”





(二)

回去…他一个人,回哪去?擦过耳廓的风倏地凛冽了起来,那人俊美却苍白的面容不稳定地在他眼前晃动又沉入冰凉的水底。脑内突然激起一阵短促尖锐的疼痛,继而漫天的杀声和兵戈声像迅猛的潮头一样涌来,锋刃上折射的寒光和血色瞬间占据了所有视线。


他分明是站在岸上,却仿佛一个行将溺毙之人,徒劳喘息却灌不进一丝空气。


无处可逃。



.



“…宗主!宗主!”熟悉又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如一柄斧钺斩破宛若藤蔓般缠绕滋长的梦魇,将似真似幻的浑噩网罗生撕一道缺口。江澄猛地睁开了眼,急促的喘息随纷乱起伏的神识一道趋于平稳,背上俨然已是一身冷汗。




“宗主,您方才是不是…魇着了?”



江澄这才看了一眼床边立着的贴身管家。此人名叫江放,跟着他已有十来年了,办事一向极有分寸,人也机敏洞达,最难得的是管得住嘴,因此成为唯一一个可不经特许进入内院和靠近江澄寝房的人。今日却也本不该直接擅闯入内。



“宗主,要不要我请王大夫来瞧瞧,您脸色看上去…”



“不必。”江澄这会神色仍颇为倦怠,抬肘缓慢揉按眉心,心知对方确也出自一片忠心,未再计较,只淡声提点,“区区一个梦,也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往后若非我吩咐,无须再进这房门。”



对方心知逾矩,话音刚落便忙不迭地应承下来。


.



当下那人已退出去多时,江澄虚倚在床头,难再有半分睡意。他便索性寻靴落地,走到桌前坐下,顺手拈过一个空盏在手里,冷眼打量着。酒盏属于上品,用暖玉雕刻而成,精致落拓,同梦中那只天然去雕饰的素瓷盏有着云泥之别。


话虽如此。江澄心道。若是某人管不住馋又酒品不佳,醉后仍要取这玉盏来乱掷于地,凭自己这些年苦心经营之下云梦江氏的财力,那家伙便是要胡闹,江家却也还是供得起的。



这个想法甫一冒头,江澄才觉荒唐。


一定是脑子尚不清醒,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他想。



莫说那人早已万鬼噬身而死,就连那个曾经搅得仙门百家翻天覆地的名字,也于十三年前便成了云梦彻底的禁忌。这不还是他亲自下令的吗。


既是万鬼噬身,便等同魂飞魄散,又怎会挑了今夜来入梦。整整十三年,他都未曾动过这个念头。即便当真梦中重逢,除了面面相觑,还能做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是继续强讨一个解释,还是单纯瞧一眼,那曾经交托过生平大半爱恨的故人?



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他有些茫然地盯着空荡荡的杯底,低声念出方才在梦里,潮水灭顶前,自己曾竭力喊出的那个宿命般的名字:



“魏婴。”





(三)

这些年来,那些浮光掠影般的片段其实一直混沌地沉在江澄的脑海里,倒也并非他刻意回避,只是前尘隔海,现实的奔波不容他痴缠那些破碎却铭心的瞬间。他本以为自己早已跳脱回忆浑噩的泥沼,不想却被这样一个突兀的梦境搅乱了方寸。


他是被纷纭的往事搁在起点的那一个,十三年来独持一家,不敢自醉。



这个夏天马上又要过去了,长夜愈长。



.



云梦的夏总是来得异常热烈的,和着燥热的南风与莲叶的清香翻过窗便溜了进去。明澈的曦光将起早贪黑的渔民们的脸庞逐寸打亮,此起彼落的各色声响渐盛,汇成一道溪流心怀喜悦地荡涤过每个睡意残存的角落,彻底唤醒了沉睡的码头。



江澄生来便有些畏寒,魏婴却相反,怯热得紧,然而两人都无一例外地每年翘首盼望着盛夏的到来,等那一杆轻舟撑开万顷荷塘,水花四溅间攒动着明晃晃的浪里白条,接天莲叶笼着鲜嫩多汁的莲蓬和甘甜可口的菱角,午后一碗莲藕排骨汤清香四溢。



那年的云梦迎来大丰年,荡舟钻进莲叶底下信手一摘,莲藕便躺了满满当当一篓。江家的几个子弟三五成群地在船上闹腾,那边水面上斜出一叶渔舟,正是几个渔家女结伴出来采莲。


云梦水土养人,又皆是如花似玉的年岁,毒辣的日头都挡不住一个个的白皙胜雪,身姿曼妙,比映日荷花还要娇艳几分。


恰好魏婴与众师弟们闹腾得告一段落,正瘫在船头随手剥着莲蓬,他手脚利索,抠出的莲子粒粒饱满,三两下去了心,扔一颗进嘴里,含糊地叫一声“江澄!”,当事人正扒在一边船沿上,饶有兴致地逗着一只光鲜漂亮的水鸟,头也不回地怼他:“号什么号,你江大爷没聋”。


魏婴口头上被占便宜也不以为意,趁着那人开口的功夫,嗖地飞身过去,反手便将剩下的莲子一股脑地全塞进江澄嘴里,掌心啪叽贴在两片温热的唇瓣上,惊得那只水鸟扑棱着湖面急急逃开。


江澄冷不丁被喂了满嘴,又险些被那鸟散开掀带的水花溅一身。他背手狠狠抹了把嘴唇,此刻鼓着腮帮子不好骂人,扭头怒瞪着魏婴就要上来掐他的脖子。魏婴一边驾轻就熟地闪躲,一边歪头与他嬉笑:“江师妹好不讲理,哥哥我好心投喂,你不知感恩便罢辽,怎么还要揍我!”


忽地看到渔家女们的小船缓缓往这边来了,魏婴喊着“停!不闹了不闹了!”,一边招呼方才几个为避开是非之地跑去船尾的无良师弟,借此转移注意力。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几个果真都凑到船头来了。江澄倒是不屑一顾,哼了一声却也撒手作罢,暂且算是饶过了魏婴。


魏婴脖子得以解脱,香风一吹神清气爽,当下玩心又膨胀起来,加之眼前这水光潋滟映美人的画面的确赏心悦目,他转身挑拣出几个方才偷摘的莲蓬,便怂恿兄弟们一同去搭讪。这帮人抛莲蓬的准头比平日射箭还好上几分,那厢姑娘们也大大方方接住了,抿着笑一一回应魏婴层出不穷的俏皮话。




魏婴抛了阵莲蓬,忽而觉得索然无味,只觉得少了点什么。方才气势汹汹地扑来直取自个小命的家伙呢,怎么这会偏不见人影了?



他顺手把莲蓬塞给一旁的某个师弟,抬头四下搜索,只见江澄这会正背对人群,好端端地坐在船尾,只一心盯着清凌凌的水面发怔,仿佛船头再怎么人声鼎沸,都与他无关。



魏婴先是摇了摇头,感慨自家师弟千年铁树不开花,忽而心念微动,凑到船边,如一尾灵活的游鱼滑进湖底,悄然潜去船的那端。在江澄未及反应之前,他哗啦地从水底钻出来,溅了江澄一身。


江澄浑身湿淋淋的,发丝贴在白腻修长的脖颈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因着水花沾染几分潮气,眼角有些发红,只狠狠盯住始作俑者,却不见反击。



魏婴从前便常这样同江澄打闹,更过分的恶作剧不是没有做过,江澄虽然冒火,顶多骂骂咧咧地追上来“投桃报李”。而今自家师弟这副模样,倒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魏婴摸着后脑勺,心头突然有些发怵,只道对方这场气生得,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却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狠了眼前这位祖宗。


思前想后,毕竟好像是自己理亏于前,还是先服个软低个头才是正经,左右他脸皮厚惯了,也不会少掉半块肉。于是魏婴在江澄眼皮子底下利索地爬上了船,随意撩了撩湿答答的刘海,便正儿八经地跟江澄作了个揖:“是师兄的不是,师兄跟你赔罪了。小江宗主大人有大量,便饶了小的这回罢。嗯?”



别看江澄方才看也不看那边一眼,耳朵其实竖得比谁都尖,将船那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心头的烦躁一阵赛过一阵,正纷乱不得要领,兼着被魏婴这么一闹腾,他肚里的邪火一下子就被带上来了,却觉如鲠在喉,完全不知从何处发泄。


如今魏婴求生欲难得旺盛,跟他又是作揖又是道歉,那句溜须拍马屁的奉承虽然拍到马腿上了,却适时地点醒了江澄,反正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不痛快,索性顺着那句“小江宗主”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将见到魏婴四处惹风流债的这股别扭劲,通通归于是为了江家名声。



想到这里,他冷哼一声:“难为你还惦记着江家。我可提醒你啊,你到处招惹清白人家的好姑娘,败坏自个名声我懒得管,敢带累江家跟你一同下水,我第一个打死你。”



“嘿!江澄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啊,我像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渣吗?!”


“你难道不是?”


“我当然不是!哎,我就是跟她们闹着玩,你怎么这样较真…”



不想江澄听了“闹着玩”几个字,脸色愈发不善:“你闹着玩,人家可当真呢?是,我较真,你洒脱,你尽管去招惹一屁股桃花债,看你日后怎么还!”



他麻溜爬起身来,放下卷起的衣袍,还嫌不解气,回身一脚将魏婴又踹回水里。



魏婴胜在眼疾手快,扒住船沿的同时伸过另一只手,紧紧扣住江澄光洁细腻的脚踝,奋力一带,直接将小江宗主也拖下了甲板。



湖水灭顶之前,魏婴单手揽住江澄的腰身往上带了带,趁对方还在惊怒之时,抻臂攀住船沿凸起的一块装饰,在他与船身之间构起一片促狭又暧昧的空间,将自家师弟困囿其中。他全然顾不得抹一把脸上的水泽,任其汇成一小股一小股的细流,顺着胸膛上的肌理流进幽深处,江澄突然有些骂不动,心慌无措之际轻巧地别开了视线。



微妙的氛围温吞地缠绕着这一方静谧的水域,在两人指尖流动,有些不同寻常的情愫在轻风中膨胀又拉扯。


魏婴忍不住凑得更近一些,乖巧地蹭了蹭江澄泛红的耳尖,一双桃花眼眨得无辜又含情。虽然他并不十分明晰师弟为何如此,但有一点是笃定的,对方这副模样实属罕见,他中意得很,更不舍得让第三个人瞧见了,便是师姐都不成。



“江澄,你要当真不高兴我招惹那些姑娘家,我听你的话便是。其实呢,我也不愿舍近求远…”


“你说说,哪比得上招惹你有意思。”



“…你去死!!!”





(四)

未及人们察觉,夏天就要悄然离去,生命中迎来送往的那么多过客,也只是数着时机等待退场。


江澄捧起案上搁置已久的莲藕排骨汤,不疾不徐、连续不断地啜饮尽,早已凉透的汤汁再尝不出什么特别的滋味,凉意却自胸口逐渐渗到他的指尖,消退得缓慢,一如爱意,一如恨意。好端端的三伏天,他竟品咂出几分数九的清寒。




那个长夏宛若一个轻盈已逝的故梦,梦中的少年年轻且纯粹,莽撞又青涩,欢喜和热情都挥洒得恣意,满腔情意却表露得真假掺半,多年后回忆起来,飘忽轻盈得像是午后的风,彼时撞在心上的力度却是实实在在的。并排凑在桌上喝着香气氤氲的莲藕排骨汤时,又是谁偷偷伸出手去捏一捏对方的小指,赚来一记白眼或会心一笑便万分满足,兀自甜蜜个一两把,没有哪个会有闲暇去怀疑这样敞亮又温暖的日子会否无限延长,也无心去考量未卜却迫近的风波,更没能学会如何与眼前耳鬓厮磨之人,进行一场体面且不留遗憾的告别。


等到西风卷走湖心最后一捋枯败的残荷,未及摘下的莲蓬无可奈何地没入泥淖,正如年少时只敢暗地说与晚风听过,永不见天日的故人心事。






(五)

江放口风素来把得严,即便江澄真有恙在身,也不会走漏半点风声。但在某些不打紧的小事上,若是江澄不特意吩咐,却不会刻意瞒着金凌。



次日恰好撞上金小公子遛着那头油光发亮的黑鬃灵犬又飞来云梦小住了,他刚从剑上跳下来,还没落稳身形,便急着要去寻江澄。


出来接他的正是江放,金凌一面风风火火地往门内闯,一面不忘连珠炮似地把问题抛给江放:“我舅舅人呢?”“他老人家最近吃得好吗?”“睡得好吗?”“还有啊,他平日里有没有提及我?”



江放耐心地一一解答,将宗主昨晚睡得有些不安稳的事一并告知金小公子了。本觉得只是一个噩梦,且宗主今日正常饮食办公,毫无异状,权当琐事顺嘴回了。


谁知金凌顿时紧张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甩下一句“你怎么不早说!”,便加快了步子嗖地跑去江澄的书房了。留下江放愣在门口,颇为不安地摸了摸后脑勺,意识到自己好像多话了。



.



“跑得跟火燎眉毛似的不成体统,就为关心这些有的没的?”


江澄听了来人一番叽里呱啦的关照,目光从头到尾没从公文上挪开一寸,待到金凌中场休息,才啪一下合上折子,“倒有功夫管他人闲事,我问你,你那套剑法练完了?我亲自带你夜猎,可不是为了去看你当众出丑。”



“舅舅?!我这叫管他人闲事吗!”金凌被狠狠噎了,登时涨得满脸通红,跺了跺脚,“也罢,好心当做驴肝肺!我走了!”



见对方气冲冲地跨出门去,江澄并未阻拦,也难得没有为金凌的顶撞发怒。



想是昨晚被那场梦搅得未曾歇好,他白日里始终隐约有些心绪不宁,此刻又被对方话语中的某些词牵动了神思,怔了一怔。



四下无人。他卸力缓慢靠向椅背,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倦意。






(六)

“魏无羡,我是自个断手断脚躲不开了吗,要你来管我闲事?被那邪祟袭击了还逞英雄,非得伤口裂开你才高兴?!”



“我这还不是……”还不是眼见着那个妖物朝你扑过去,怕你有什么闪失吗!完全是人下意识的反应你懂不懂?魏婴心里气闷地大喊,却先一步卷了舌头把要脱口话及时截住,撇了撇嘴。也罢,想来这个万年铁树不开花的榆木脑子也是不懂的。下一秒立时疼得长嘶一口气,眼瞧着整张脸都拧巴成一团了。



“是什么是,赶紧闭嘴给我过来上药!”江澄只道他还要嘴硬,愈发气不打一处来,手上捧着绷带和伤药凶巴巴地瞪着这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魏婴自诩跟江澄为云梦并列第一俊杰,这会倒是很配合地贴了过去,嘴巴却还不肯乖乖闭上。反正伤口都已经被江澄察觉了,他索性便一直哼哼,疼的时候哼哼,没那么疼的时候也哼哼:


“疼疼疼,师弟你待我温柔一点嘛,疼——”



“现在才知道疼了?疼死你算了!”江澄横眉冷对,嘴上仍没好气,手上动作却放得更为轻柔,魏婴看在眼里,眉飞色舞。



先前是谁说不管自己死活来着?


得了便宜要是不卖乖那就不是魏婴了,他嘿嘿一笑,凑得更近些。外头暮色浓重,时辰不到,院落里的灯笼还未及次第点亮,室内难免昏暗,进门后也只掌了一盏孤灯。此刻魏婴借着这点豆大的烛火,无事可做,索性细细打量起给他上药之人来。



江晚吟白日里气势太盛,三毒出鞘一般凛锐,反倒遮去其原本容貌的七分俊美。此刻灯下看美人,锋芒尽去,更将本就秀致的眉眼描摹个十成十,印在魏婴眼底,端的是面如皎月,细眉杏目,薄唇紧抿,凝神细睇之下,瞧着竟温柔得离谱。



那人神情专注,指尖飞快抹了点膏药,落在创口上却轻且缓,空气中一丝冷香若有似无地散开,生出难言的旖旎。此情此景似一片轻羽扫过魏婴难耐的心头,喉结上下滚动,气息忽然之间便有些乱了。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扣住了江澄的手腕,开口时已多出几分低哑,语气却迫人:“江澄。”



猝不及防这一下惊得那人手抖,一时之间力道没把好,魏婴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江澄被他的反应吓得赶紧撒手,眼神里溢出的慌乱和关切藏也藏不住,迅速转为狠狠的一记眼刀:“突然发什么疯!”很快又低下头去更为细致地检查伤处,动作也愈发小心翼翼。



这么一折腾,魏婴老实如鹌鹑,方才不知从哪生的一股子勇气也跑的没影了,他挠了挠脑袋,短期内再不敢轻举妄动,只嘿嘿哈哈地打着掩饰:


“这不看你实在太严肃,愁眉紧锁的活像个受气小娘子,同你开个玩笑啊。”



江澄见药也上得差不多了,当下懒得跟他计较,只把东西往人怀里一搡:“要不是看你已经是个伤号,我今日非把你揍成个半身不遂!”语毕再不肯理魏婴,转向桌那头,自顾自地倒了半盏清茶。魏婴却因方才存了难言的念想,此刻心绪纷杂一时难解,也没甚兴致去驳江澄的话。



“你是不是以为这么做,我就会感激你。”


魏婴心中有事,难得安分坐了片刻,忽地又听见一旁江澄闷闷的声音,顿时有些茫然无措,下意识急急反驳:“不是这样的…”



“好了,我不想同你开玩笑。”江澄转过身来,有些艰涩地打断他,低道:“以后真的,少逞强,少管别人闲事了。”



魏婴别过脸,安静地凝神瞧了江澄一阵,直至透过那人眸中跃动不定的烛火望见眼底自己清晰的投影,心头像是不动声色地化开一颗糖莲子,收口微苦,回味甘长。他低下头笑了:“好。”



“你说的,我都答应。”





(七)

答应个屁,真是信了你的邪。


江澄面无表情地掷了笔,瞥了眼桌上摊开的纸,上头赫然是方才不知不觉写下的某个人名。笔酣墨饱,离而不绝,走势一如某人当年所评,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


他垂下眼帘,又若无其事地捞起毛笔肆意点涂,直抹得原迹鬼都辨认不出,这才搁下笔,随即将纸揉作一团,丢进了纸篓。



他从不肯认命的,却也要疑心那个混蛋就是他命里克星,八字相冲。



.



“人都到门口了,等我请你进来不成?”江澄其实早瞥见门边那一片若隐若现鬼鬼祟祟的灿金衣角,却只专心抬箸夹菜,头也不抬。



金凌方才气极跑出去,本就纯属虚张声势,磨蹭好久还没跑多远,肚子先唱起了空城计。当下面上仍别别扭扭的,听了这话如蒙大赦,脚下生风,三步并作两步蹿至桌旁,扫了一眼,全是他最爱吃的,遂美滋滋地落了座。



“洗手。”江澄屈指轻扣了两下桌沿。金凌虽然饿得紧了,这饭前的规矩也还是乖乖照做。



转眼江澄已给他盛了一盏糯米土鸡汤递过去,金凌就着汤汁先挖了一勺糯米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嘀咕:“怎么不是莲藕排骨汤…”


“这季节我上哪去给你找莲藕?爱喝不喝。”江澄眉峰一挑,“…你慢点小心烫,这里没人跟你抢。”


金凌只是随口抱怨,也不执着,且这汤撒上枸杞,红枣,葱末,用小火扎扎实实地熬了好几个时辰,着实也是费了番心思的。土鸡的鲜美经过长时间的煨制早已彻底挥发出来,肉炖得脱了骨头,入口酥烂,糯米也是口感清新,毫不黏嘴。


一碗汤还没见底,江澄又抬箸给金凌夹菜。他沉吟一番,再开口时,脸色比方才他出门前还严肃些:“金凌。往后碰上任何要紧事,务必第一时间同我商量,切不可逞能,更不可擅作主张。”



没有哪家孩子会喜欢饭桌教育,金凌自然也不例外,他嘴里塞满东西,第一句照例当做没听见,反正不管怎样总会有下一句的。



“听见没?否则我打断你的腿。”果然。金凌一边专心挑着鱼刺,一边心不在焉地嗯嗯哦哦敷衍自家舅舅。



江澄斜了他一眼,却也没再计较,搁下筷子,换了一个话题:



“距离大梵山之行只余半月,你夜猎准备得如何了?”



提到夜猎,金凌顿时眉飞色舞,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舅舅你就放心吧,这回我一定拔得头筹,保证给你长脸!”



江澄嗤了一声:“给我长脸?说的倒是好听。拿出什么结果都凭你本事,别到时候给你自个丢脸就行。”



话虽如此,江澄到底还是不可能不操心。不仅事先就布下大手笔,光是价值不菲的捕仙网,他一撒出去就是四百张,而且闷声不响地就一路跟在后头——金凌早早发现了,一路上嘴巴撅得能拴仙子,却也不敢违背他舅,只嘟嘟囔囔着“也不知道谁说的靠我自个本事”,江澄当然没听见,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



动身去大梵山的前一个晚上,江澄又梦见了那个人。



正是十三年前的乱葬岗,那一日,尸横遍野,鬼气缭绕,周遭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透了,在森冷的月光下黝黑得发亮。



这回却不是第一场梦里的视角了。他分明身在其中,五感皆通,又仿佛是置身事外,整个人虚浮在空中,灌入鼻腔的冷风里满是令人反胃的血腥气。



起初是四下沉寂,连鸟啭虫鸣都一声未闻。很快他听见纷乱的动静由远至近,紧接着是兵戈声,脚步声,时不时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心中顿时一紧,循声一路向上飘去。



抬脚绕过令人触目惊心的层层尸山,江澄此刻的内心依然镇定,如同佐证从方才就有的预感似的,下一秒他听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魏无羡!你又在做什么?!马上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回去,你听见没!!!”



身体一瞬间有些僵硬,他抬眼望向声源处——


那是十三年前的江晚吟,周身浴血,眼神却亮得炙人。他再也没能顾及宗主形象,声嘶力竭地把所有能骂的词几乎都搜了出来,字里行间是切齿的痛,却无论如何都没法用手中那柄剑劈开眼前重重尸山。四面八方还源源不断地有凶尸循着凄恻诡谲的笛音逼近,那些鬼物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别人,只疯狂向阵心涌去。最后,他连阵中人的一片衣角都捕捉不到了,颓然地跌坐在地。


“…叫你少管别人闲事,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你果真是个混账。”



江澄听得麻木,心口一阵一阵地发窒,双腿如同灌了水泥一样沉重地迈不开。



他平日里少有想起这些的时候,几乎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哪里有清闲作些无用且徒增软弱的凭吊。而这些原以为已经模糊的一切像一道墓碑后的烈风,裹挟了整整十三年的生死茫然,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梦里渗透得清晰,吹袭得他心头七零八落。



时光回溯,他像十三年前那样束手无策,此刻唯一还能做的,只是背过脸去,不去看那人是如何把自己逼上绝路,不愿去分辨那人倒下时的神情是解脱还是悔恨。下一秒对方的话却落在风中,无比清晰地钻入他的耳廓:



“对不起…”



对不起。他一直以为这便是魏婴丢下的最后一句话了,在当时的他看来极尽讽刺的一句话。可笑之至,他以为他是对不起谁啊。对不起江家,对不起姐姐和姐夫,还是对不起金凌?事情发展到那步田地,一句对不起便打算就此揭过,又轻轻巧巧地撒开了手,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而今才知道不是。



那时候混战得昏天黑地,江澄早已杀红了眼,可谓狼狈不堪,而魏婴,下一瞬便被尸阵吞噬了,落下的话轻如鸿毛,轻易就被淹没在风中。那时候的江澄没能注意到,十三年后,偏生却被这个梦里的江宗主,听得分毫不差。




他沉在梦中,被迫听见那个将死之人说:“可江澄,你怎么会是别人。”







(八)

有那么一刻,江澄心底突然生出无限的倦意。倒也称不上后悔,只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这些年来,自己大约是什么也没忘。



只是这前半生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必须要说清楚的话,有些事,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



未曾放下,谈何遗忘。





(九)

少管别人闲事,你分明答应过我的。



你怎么会是别人?



屁放得可真好听,他居然差点又信了。


.



大梵山上,冤家路窄。



江澄此刻脸色愈发阴沉,他手中呲呲作响的紫电尚未收回,眼前那个刚被结结实实抽了一鞭子的家伙在地上栽了个狗啃泥,下一秒却麻溜地直起身来,口出惊人:“家大业大了不起啊,随便打人了!”



装。你给我可劲装。




江澄虽然暂时不知紫电究竟为何抽不出宿在眼前这具身体里的生魂,但操纵着这柔弱皮囊的是谁,只凭一个眼神交互,都不做他想。



他想要上前去拿人,下一秒却有一道人墙急速移来,恰好挡在那人身前。江澄抬眼看见来者的云纹抹额,一张万年不变的丧脸但凡对上他就写满苦大仇深,江澄曾一度怀疑自己曾杀了此人全家老小。



江澄皱起眉,往日里他虽不喜蓝忘机,却也完全不在乎对方为何老同自己过不去,但若是今日之事,此人非要横加阻拦,却少不得要动真格的了。


想到这一层,江澄下意识又攥紧了紫电。魏婴却躲在蓝忘机高大的身形后头天人交战,他哪里能预料到自己会在这个关口撞上故人,还是自己最无法面对的那个。



纵使活得心再宽,又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他此时百感交集,完全还未来得及收拾好心情去直面江澄,幸好半路杀出一个蓝忘机,他索性便把这位貌似有几分薄交的朋友当做天然的掩体了,却也来不及深思这位为何举动如此反常。



罢了,横竖一时半会自己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先躲过今天再说。至于说清楚以后,届时江澄要如何处置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于是魏婴调整好情绪,勉强压下心头上涌的酸涩,从蓝忘机背后探出头,眼一闭心一横,开始睁眼说瞎话:



“江宗主,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呀!我虽然喜欢男的,却也不是什么类型都喜欢的,你这种类型我就不是很喜欢。”



此举效果奇佳,江澄的脸顿时黑得不行。魏婴咽了咽口水,为了后续能一箭双雕甩开蓝湛,继续胡说八道:



“像含光君这样的——我就很喜欢。”



谁知这剧情的蛇皮走向与他魏婴心中所想有所不同,江澄的情绪他自认拿捏得还算游刃有余,可身边这位含光君也不知在想什么,居然成为了此番节外横生的变数。被此天生怪力之人一把扣住手腕,一板一眼地说出“这个人我带回蓝家了”的时候,魏婴只觉两端太阳穴虎虎生风。


他低头思索片刻,怎么都觉着自个与这位含光君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实在不知他为何要纡尊降贵地从天而降,又横插一脚。



魏婴脑子飞速运转,正在思索脱身之计,那边江澄却也作出了惊人之举,他飞身上前,迅速扣住了魏婴的另一只手——


这回魏婴是彻底愣住了,他忍不住扭头看向江澄,对方的眼神是惊人的灼热,怒极似地瞪着他,像是恨得牙痒了,却又似并非全然是恨意的纯粹。



蓝忘机今日却似是要与其一贯人设违背到底,运起灵力抬手便要绕过魏婴去挡开江澄,招势迅猛,半点不见拖泥带水。江澄自然迎招,反应过后隔开两人的却是灵力最为孱弱的魏婴。


当下连隐瞒身份都顾不得了。电光火石之间,已然换做魏婴挡在江澄面前。他看向蓝忘机,眼底一片森寒涌动,连带开口时的嗓声都显见地比方才沉冷上几分:



“含光君平白无故对一门仙首动手,是连蓝家的体统都不顾了?”



蓝忘机负手至身后,深深地看了魏婴一眼,又望见他身后神色复杂的江澄,终是姿势标准地行了一礼,淡声致歉:“江宗主,冒犯了。”



不待此二人有所回应,他转身欲走,后又驻步,泛白指节藏在袖底攥了又松,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即便留下来会危及你自身安全,仍是不愿跟我走?”



魏婴感到很是莫名,觉得大概是在问他。可对方这话说得实在微妙,一来关心过度,啰嗦得全然不像原先的含光君,二来这语气,搞得江澄要即刻把自个生吞活剥似的。退一步讲,纵使江澄是打算严厉处置自己,那也是他和江澄,和江家的私事,这同他姑苏蓝氏好像并没有多大干系吧?


不过呢,既然对方跟江澄低头道歉了,看起来又并无恶意——魏婴摸了摸鼻子,决定将话说得委婉一点:“含光君担心过度了,不过还是多谢哈。其实你这朋友真挺义气的…总之呢,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会!”



对方听了这话浑身一僵,再没迟疑,转眼便没了人影。





魏婴松了口气,转过头,当即被一直立在他身后之人吓了一跳。要死了,怎么把正主给忘了,更大的麻烦还在这呢。


得,这回怎样都没法蒙混过关了。



江澄看着他,面色阴晴不定,他还未从方才魏婴挡在自己跟前的举动中抽离出来,又冷眼旁观了蓝湛过于反常的一系列言行,此刻目光如炬,一脸高深莫测。后者被他看得脊背发凉,只觉宁可被江澄再抽上两鞭,都好过当下这种煎熬——毕竟方才那一下对方压根也没使出全力。


江澄:“含光君说得有理啊。”



魏婴有些懵:“啊?”这对话的打开方式貌似不大对啊。



江澄凉凉瞥他一眼,语气轻描淡写:“明知我非取你的狗命不可,也不愿跟人家走?”



魏婴忍不住缩了下脖子:“……”好好说话,别提狗。那什么,他现在选择跟蓝湛走,还来得及吗?



“你不会的…吧。”停顿三秒,魏婴摸了摸鼻子,笑容僵硬,“…你会吗?”



对方仍是沉默不语,只是定定看着他,魏婴天生上扬的嘴角一秒无力地撇了下来,那一瞬间的嗓音甚至有些哭腔:“江澄,我错了。”



“我回来了。”



.



魏婴此刻才真情实感地觉着有些发愁。



诚然他自诩洒脱,且自个早已是尝过人间百态也死透过一回的人了,身后哪管生前事。这本以为,即便阴差阳错之下得以被献舍重生,再走一遭红尘路,想来也深谙人死万事空的道理,怎么也不至于轻易被得失萦绕于心。



直到他重新看见江澄站在自己跟前,他才得以体会到“重生”二字的分量,得以感受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真真切切地再次跳动着,温热的血液从左心房流至全身各处,他的指尖还可以触到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当然了,前提是不会被那人粗暴又干脆地一把拍开。







(十)

魏婴甩着被拍得通红的手,此刻鞍前马后极尽狗腿地紧贴在江澄身后,比起之前的避之不及,现在简直是甩都甩不掉了。尽管对于如何处置这个“大逆不道作恶多端万死难辞其咎的魔头”,江宗主还并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定论。



对方方才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先回江家断水断粮地跪上三天三夜,后续如何处置,再待我考证。”



提及江家的时候,魏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犹疑,一面垂下头,一面忍不住掀起眼睛小心翼翼地试图打量江澄的神情。江澄了然地看他一眼,语气是出人意料的平静:“有什么话,或者任何解释的,都到我父母灵前去跪着,一字一句给我说清楚。”



江澄甩下他,便转身朝山下走去:“我会陪你说。”



得了那人这个陪字,魏婴的眼眶又有些发热。倒不是他重生一趟身体孱弱了,心思也跟着敏感了,只是再无人比他懂,这简单一句话,多有分量。


他突然间觉得,什么都不必担忧了。江澄和他不一样,从小到大,但凡是答应自己的,那人从来不曾食言过,当年是如此,而今亦然。


至于他自己,对他而言,这条命都是意外多出来的,大不了也还是一死,江澄愿意允许自己回到莲花坞,已是天赐。



至少这辈子,他还能够折在江澄手里。



他想,够本了。





(十一)

“你走这么慢,是想留在深山老林里过夜?”


江宗主向来以腰细腿长出名,如今凭着如今比魏婴高出的几公分,在前边健步如飞,却到底放心不下后头这一位,时不时地就要停下来,状似不经意地瞥上一眼,确认这人还跟着才回过头去。后来却也沉不住气了。



“这可不能怪我,换成是你被紫电抽一个试试,你也走不动道。”魏婴说得颇为诚恳,掺杂三分委屈,为了佐证自己这番话,还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腰。



他这倒也并非撒谎,尽管江澄收了力,可那毕竟还是灌了灵力的紫电,为了鉴别是否夺舍,这一鞭子抽下去,一时半会也算够呛的。更何况莫玄羽这身子骨比肉体凡胎也就强那么一丢,不可能这一起身就跟个没事人一样行动自如。



“还能耍嘴皮子,我看还抽得轻了。”江澄扬起眉,不为所动:“那你连夜爬回去吧,我御剑。”



“你可不能丢下我!”魏婴顿时急得背也不疼了,利索地蹿到江澄身边,先是迟疑了片刻,见对方并无太大排斥,这才喜滋滋地往那人身上挂,“可惜你那三毒剑身太窄,两人怕是立不稳的,我又不能用…我的随便又不在了。要不然,江澄你背我呗?”



其实他也就是嘴上这么一皮,如今心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安心等着对方让他快滚,下一秒却见江澄侧过身来,微微弯下腰,魏婴眨了眨眼,以为自个看错了。



“…发什么愣,还不快上来。”



魏婴这会是彻底呆住了,话都说不利索:“什么?江澄你、你真打算背我啊…”



“少废话,以前又不是没背过。”




的确是背过的,还不止一次。



也是这样的山林,魏婴三天两头搡着江澄出来打山鸡摸鱼,半路上还不肯消停,等到日头快要落下去,嘴里叼一根狗尾巴草,几下便翻上了老树。坐在枝杈上垂下两条乱晃的腿,偏还要回头去钩江澄的发带,得意忘形得狠了,有一回直接从树上栽了下来,哎哟哎哟地哼哼。江澄被他吓得魂都飞了,急急扑上来问他怎么了,魏婴扯出一个有气无力的笑,反过来安抚他:“不怕,小事情。”


“就,好像腿折了…”



本就是偷跑出来,四下也无人。夕阳透过密林的缝隙,与阴影一道筛落在少年瘦削的肩头,日薄风晚,江澄咬住牙关,提了提身上伤了腿嘴巴还一刻不能消停的累赘,恨声道:“再多嘴一句,我立马把你扔下!”到底还是没舍得扔,脚步踏在满地的枯枝落叶上,步履跌跌撞撞,却也异常坚定。


.



江澄背着身,侧脸的轮廓笼在渐暗的天色中,让人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状似轻巧地提及以前,是怎样一副表情。魏婴缓慢地扬唇笑了,就像从前任何一次那样,顺从地趴了上去,心头缓慢泛过一阵柔软的酸怅,他凑到江澄耳边轻声道:“我自然记得的。”


只是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机会,也不敢想。



曾经有什么东西不可阻挡地碎掉了,如今拨云见日,失而复得,机缘巧合将它们重新拼凑在一起,虽然谁都知道不可能像当初那样完好无损,却依然愿意小心翼翼地维持。他们谁也不说破,却不约而同地比对方更努力地去学着珍惜。



沉浮在内心最深处的患得患失,像是忽然之间落了地。他轻柔地拨开碎发,将视线落在江澄迅速泛红的耳尖上,那里仍是像过往一样,禁不住哪怕半点刺激。更觉得这人的可爱一如既往,而自己心头的那份偏爱也半分不减。


真好。



他决定暂时不去忧虑未来的路上还会有什么未知的变数,只是将江澄圈得更紧了一些,鼻尖充斥着那人的气息,喜不自胜。他在心里默想:至少这条路上有江澄。这回,哪怕他赶我走,我都不要走了。




 

Fin.




PS:刻意凑了十一章,至少在这个故事里全我曾经私心,祝你们一生一世


评论(16)

热度(605)

  1. 共19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